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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香艳杀劫 by 秦守

2018-7-27 06:01

第三章 书房陈尸
  冷风吹过,书桌上几支燃的只剩下半截的残烛,正在闪烁不定的飘摇。吕温侯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,惨白的面容扭曲着,死鱼般凸起眼珠正瞪着门口的方向,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之意!
  任东杰倒抽了口凉气,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  桃花夫人察觉他神色不对,惊疑不定的道:「怎么了?」走上前来,一眼见到了地下的尸首,吓得花容失色的尖叫起来。
  任东杰反应极快,及时的伸手掩住了她的口唇,压低嗓音道:「禁声!我们先在庭院里搜一搜,说不定杀人者仍在此间!」
  桃花夫人娇躯发颤,竭力的平稳着呼吸,强自镇静的点了点头。
  两人放轻脚步,悄没声息的掠了出去,警惕的向四下里观望着。
  但见庭院中树影幽幽,花香阵阵,放眼所及尽是亭台楼谢,哪里还有半个人影?任东杰不死心,沿着墙角仔细的逡巡着,把整个别院都搜索了一遍。
  很快给他发现,四铁卫也已惨遭毒手,尽数伏尸在离大门不远的石板路上,全都是被人以重手法击碎头骨而亡。
  然而除此之外,却并无其他发现了,看来行凶之人早已离开。任东杰在确定了这一点后,只得返回吕温侯被害的书房。
  桃花夫人紧跟在他的身后,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,颤声道:「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究竟是谁杀了他们?」
  任东杰不答,只顾留神打量着整间书房,极其冷静的检视着屋子里的一切。
  只见房间的正中摆着张檀木制成的书桌,吕温侯的尸体就在桌脚下,喉管不知是被什么利器切断的,暗褐色的血迹流的满地都是,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。
  尸体的旁边,是一把斜斜翻倒的太师椅,看来他是在腾身从椅中跃起时,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搏杀的。不但一招致命,连呼喊声都没有机会发出来!
  书桌的前方,还摆放着另外一张椅子,铺着层温暖的软垫。左侧相距两尺远的地面上,则是个倾覆的托盘,数十片碎裂的瓷器散落在周围,一看就知道是茶杯的碎片。
  从方位上判断,这个盛放着茶杯的托盘,不可能是吕温侯砸落的。那么十之八九就是行凶者干的了,此人坐在吕温侯对面的椅子上,和他隔着一张书桌,大概被什么事情激起了怒火,愤然下随手摔掉了茶盘。
  但是吕温侯既然在书房里会客,又用茶水招待,可见来者必然和他认识。而一向寸步不离保护他的四铁卫,竟然不是死在同一个地方,很有可能是被他有意遣开的。这样说来,吕温侯和此人相会,要谈的肯定是件极机密的大事,所以连贴身的护卫也要瞒着。
  不过,双方既然认识,又在商议大计,为什么会突然翻脸杀人呢?这次行凶,到底是事先预谋好的,还是临时起意动了杀机?
  任东杰沉吟着,慢慢的在房间里踱了几个圈子。他一边开动脑筋飞快的思索,一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的观察,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地方。
  「今晚来到这间书房的客人,最少也有三个!」他突然开了口,声音里满是自信。
  桃花夫人愕然道:「你怎么知道?」
  任东杰莫测高深的一笑,继续道:「一个人练有深厚的掌上功夫,但是才刚刚出道未久:一个人浑身打扮的脏兮兮的,比我现在的样子还要不堪:还有一个是女人,在他们之中的地位却最高。」
  桃花夫人更加惊讶,不解的道:「你又没有亲眼见到,怎能如此肯定?」
  任东杰神色从容,蛮有把握的道:「虽然没有亲眼目睹,但是却可以从现场遗留的痕迹上分析出来。」
  他顿了顿,指著书房的两扇门道:「祢有没有注意到门后的那根横栓?那可是熟铜制成的,非常结实,但是末端的一小段却被扭弯了。」
  桃花夫人依言俯身,在那横栓上望了两眼,咦了一声道:「确实如此,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?」
  任东杰沉声道:「横栓不会自己弯的,必然是被人用手掌扭成这样的,这个人的掌上功夫可想而知,起码也有二十年以上的火候!」
  桃花夫人道:「不过,他扭弯这横栓做什么?是想用武功来示威吗?」
  任东杰摇头道:「他若想示威,就应该将横栓抽出来,从中间拗成两段才是。我猜想此人自入房以后,一直都站在门后负手而立,只因心情十分紧张,才不知不觉将横栓的末梢扭弯了一截。」
  桃花夫人顿悟道:「所以你才说,此人出道江湖的时间不长。因为老手在杀人之前,是绝不会这样紧张的。」
  任东杰微笑道:「不错,他站在门边,八成是为了防止吕温侯逃走。而另外一个邋遢之人,则堵住了那一头的窗户,书房的两个出口就此全部被困死。」
  桃花夫人奇怪的道:「你又怎么知道另一人在窗边,而且还能肯定他身上不干净?」
  任东杰道:「你瞧瞧窗户下面,墙壁上有淤泥和污物的擦痕,以及小半个鞋印:附近的地面上还铺着一层尘土,显然是有个浑身肮脏之人曾经靠在窗边过,而且姿势相当的放松。这个人一定是经常干这种事,已经司空见惯,心态也保持的相当平稳。」
  桃花夫人听得不住点头,美丽的眼睛转了转,咬着嘴唇道:「这两个人的身份想必较低,因此负责堵住出口。坐在书桌前谈话的人才是主角,这一点我已明白了,可是,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女人呢?」
  任东杰弯下腰,从椅脚下那堆四分五裂的茶杯中,掂起了一块较大的残片,挥手将它掷向桃花夫人,随口道:「祢自己看吧。」
  桃花夫人以袖遮手,小心翼翼的接住了残片,只看了一眼就恍然大悟——那显然是一块茶杯边缘部份的残片,上面赫然留着个淡淡的胭脂唇印,小巧的像是片娇艳的花瓣。
  她抬起头来,眸子里满是钦佩之色,由衷道:「想不到任公子如此心细如发,任何线索都瞒不过你的眼睛……唔,除了这些,你还看出了什么吗?」
  任东杰耸了耸肩道:「可惜我对验尸没有什么研究,不然倒是可以分析出更多的结论来,眼下只能粗略的检查一下了!」
  他蹲低身子,捏了捏吕温侯尸首的肌肉,又尝试着提起垂在地上的右臂,沉吟道:「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判断,侯爷死了至少也有两个时辰……」
  桃花夫人低呼道:「两个时辰之前,差不多是子夜时分哩!那时候正是我们……」说到这里脸上一红,不自禁的流露出妩媚之态。
  任东杰苦笑道:「是啊,那时候我们正在纵情享乐,刚好到了最振奋的关头。本来就不会去留意周遭的环境,加上书房和卧室有好一段距离,宾主双方又都刻意的压低声响,因此完全没有惊动我们这对快活的野鸳鸯。」
  桃花夫人「扑哧」一笑,忽然又皱起眉头,迷惑的道:「可侯爷为什么不呼救呢?只要他放声一喊,不但四铁卫会即刻赶到支援,就连你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吧!难道他一直没察觉对方动了杀意,是突然遭到暗算而死的吗?」
  任东杰断然道:「不,从对方发怒摔杯起,温候就必然已有了戒备。他不呼救,可能是知道对方的武功太高,一招就足以取他的性命。如果不惊动他人,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,若贸然呼救却反而会使矛盾急剧激化,迫使对方骤下杀手!」
  桃花夫人笑容逝去,脸上现出惧意,结结巴巴的道:「这世上……真有人能一招就杀了他?侯爷的武功我清楚,已可算的上是江湖上准一流的身手了,那么这个下手之人岂非……岂非……」
  任东杰默然不语,目中却也隐隐露出骇异。
  他暗自盘算,如果是自己要杀吕温侯,最少也要用五招!难道今晚来的人,武功竟已达到奇乐宫宫主、赤焰教魔君那种绝顶高手的境界吗?还是说……
  突然,他脑中灵光一闪,蓦地跳了起来,失声道:「不,不对!事实并非这样。」
  桃花夫人吓了一跳,随即惊喜的道:「你可是想到了什么?」
  任东杰深深的吸了口气,一字一句的道:「这书房里还有一个人!今晚的来客不是三个,是四个!」
  他的眼睛在发着光,胸有成竹的道:「只有两人夹击,联手的威力才会这样巨大。其中一个人用气势压住吕温侯,吸引了他大部份的注意,另一个人才能顺利的一击成功!」
  桃花夫人猛醒道:「有道理,这第四个人想必是站在椅子旁边的!但亲自割断侯爷喉管的却不知是他,还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?」
  任东杰叹息一声,喃喃道:「这个人自进屋以来,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,险些使我看走了眼。不管此人是男是女,都必然不是个简单的脚色!」
  桃花夫人抿嘴笑道:「但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任公子的法眼,你岂不是比他更厉害吗?」
  任东杰出了一会儿神,淡淡道:「夫人莫要再恭维我了,还是好好想一想,行凶之人的身份来历才是正经。」
  桃花夫人懒懒的道:「想什么?我和吕温侯相识不过半年,彼此之间了解的并不深呢。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,干嘛要费尽心机替他寻找凶手?」
  任东杰没好气的道:「一夜夫妻百日恩,难道祢就半点也不念旧情?」
  桃花夫人吃吃媚笑,嗲声嗲气的道:「人一走茶就凉,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嘛,再说,有了你这个新欢,还老念叨着旧情做什么呢?」
  她说的十分坦然,心情像是也轻松了不少,再没有刚看见尸首时的惊惧害怕了。
  说着说着,一个丰满柔软的娇躯就故意贴向任东杰,高耸的双乳献媚般挨擦着他的身子,美眸里又漾开那股浓的化不开的春意。
  任东杰的心跳忽然又加快了,如果不是时辰不对,地点也不对,他真想立刻将这风骚入骨的荡妇剥的精光,然后压在身下就地正法掉,给自己的宝贝命根子再开一次大餐。
  他正想说上几句调笑的话,讨些口舌上的便宜,突然目光一瞥,像是无意中见到了什么古怪事物似的,口中低低的「咦」了一声。
  桃花夫人立时察觉,眨着眼道:「怎么,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吗?」
  任东杰缓缓点头,沉声道:「祢看看这张书桌,上面的摆设是不是有些奇怪呢?」
  桃花夫人趋前细看,只见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、裁纸用的小刀这些必备物品外,左下角还放着一管塞满了烟丝的旱烟袋,一个晶莹光润的书签,还有一朵刚刚摘下来的、还没有凋谢的残菊,成品字形的叠成一堆。
  「你是说这三样东西吗?」桃花夫人摇了摇头,不以为然的道,「虽然它们这样放在一起,看上去是有些不协调,可未必就有特殊的用意。或许是温候当时的心情紧张纷乱,一直在不自觉的摆弄手边东西的缘故。」
  任东杰道:「如果是不自觉的随手摆弄,绝不会如此泾渭分明的,单独把这三样事物放在一边!这分明是温候处心积虑留下的一条线索,想要用来做出某种暗示。」
  桃花夫人似信不信,妙目重新注视了过去,喃喃道:「这三件东西风马牛不相及,到底在暗示什么呢?简直是莫名其妙!这种线索真让人伤脑筋。」
  「没有那么难猜吧?在我看来就相当简单!」任东杰笑了笑,不慌不忙的道:「有「烟」又有「花」,这不明摆着是「烟花女子」的意思吗?即是说来客中的那个女子,很有可能是身在风尘。」
  桃花夫人明眸一亮,喜上眉梢的道:「对,一定是这样!」
  停顿了一下,忽然又懊恼的道:「不过单是在本城里,烟花女子就有成百上千,却去哪里寻找凶手呢?还有那书签又表示了什么?」
  任东杰沉吟着,用揣测的语气道:「这书签是用上好的碧玉雕成的,参与行凶的这个烟花女子,莫非和」玉「有什么关系不成……」
  桃花夫人听到这里,娇躯忽然一震,失声道:「啊,难道是她?」
  任东杰动容道:「谁?祢说的是谁?」
  「玉玲珑!」桃花夫人脱口而出的叫道,嗓音已然有些发颤。
  任东杰目光闪动,追问道:「玉玲珑是谁?」
  「你不知道吗?」桃花夫人的表情变的有些异样,像是有些自惭,又像是有些嫉妒,咬着嘴唇道:「玉玲珑就是目前全城最有名的当红名妓,怡春院的头牌姑娘!她来到这里不过短短数月,可是她的艳名却已家喻户晓,据说已经迷住了城里至少一半男人的心!」
  任东杰失笑道:「真的还是假的?只是区区一个风尘女子罢了,没有这么夸张吧?」
  桃花夫人横了他一眼,嗔道:「你以为她是那种人尽可夫,只要有钱就可以嫖到的等闲货色吗?告诉你,她的架子可是大的很哩,轻易不肯见客。多少公爵王孙、高官巨富散尽了千金,却还买不到她的凝眸一笑。」
  任东杰大感兴趣,眯着眼若有所思的道:「那也许是因为,她想要的并不是钱财……」
  桃花夫人又咬了下嘴唇,没好气的道:「你是不是也想找她,去碰碰运气?」
  任东杰微笑,反问道:「祢说呢?」
  「我不准你去!」桃花夫人陡然叫了起来,扑上来搂住任东杰的脖子,撒娇道,「你是我一个人的,那么销魂的滋味,人家天天都要嘛,不许你把我抛在一边。」
  任东杰忍不住伸出手,在她成熟动人的娇躯上逡巡着,嘴里笑道:「放心吧,我最近精力充沛的很,不会冷落夫人的……」
  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,脸色微微一变。桃花夫人并未发觉,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,正想去触那昂扬雄伟之物,却被他挥手制止了。
  「祢听!」任东杰压低嗓音,轻声道,「有很多人进了庭院,正朝这个方向走来。」
  桃花夫人身子一颤,立刻从情欲中惊醒,侧耳细细听去。寂静的夜色中,果真传来了一阵阵轻微而有序的脚步声,片刻后就到了近处。
  「这些人是什么路数?」桃花夫人骇然道,「莫非是凶手去而复回,召集了许多人来,想一并杀掉我们两个灭口?」
  任东杰呼的一口气吹熄了蜡烛,整个书房霎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。他反身窜到窗户边,向窗外望了一眼,随即又退了回来。
  「不是凶手,是衙门里的捕快!」他淡淡道,「一共不下二十人,个个全副武装,看样子是来捉人的哩!」
  桃花夫人跺脚道,「凶手早就离开了,他们来捉谁?难不成是……是……」
  任东杰镇静自若的道:「除了夫人和在下,还能是谁?凶手当时故意不惊扰祢我二人,就是想要我们俩来顶缸。」
  就在这时,数十道耀眼夺目的火光,突然在窗外亮了起来!显然是捕快们一齐燃着了火把,将整个庭院照耀的亮如白昼!
  桃花夫人十分焦急,失色道:「这可怎么好?」
  任东杰当机立断,悄声道:「我这就冲出去,把他们全都吸引开,夫人就可以趁乱逃走了。」
  桃花夫人迟疑道:「但是……」
  任东杰截断了她,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:「没工夫再犹豫了!等一下我会缠住他们当中带头的好手,剩下的捕快料想不足畏惧,绝不可能追上祢的轻功!」
  他挥袖一拂,将地上散落的茶杯碎片尽数卷入袖中。心念转动之间,倏地伸手在书桌上扰乱了几下,现场顿时被破坏无遗。
  桃花夫人眼睁睁看着,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,只能叮嘱道:「你……千万要小心!」
  任东杰洒然一笑,身形突然纵起,猛地撞破窗户飞了出去!「喀嚓嚓」几声响,碎裂的木屑上下翻飞,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矫健的黑影,眨眼间就掠到了庭院上。
  周围霎时传来了呼喝声,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。十多个身形剽悍的捕快,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奔了过来。
  他们清一色的黑衣劲装,手中挥舞着明晃晃的火把,脚下的步伐甚是迅速,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包围圈!
  任东杰不但不避,反而迎面冲向人群最多的地方。同时双手齐扬,将袖中的碎瓷片连珠箭般掷了出去!
  只听「啊呀」的惊呼声不绝于耳,一块块碎瓷片就似长了眼睛一样,准确的击中了捕快们的手腕。火把纷纷的应声跌落在地,滚动了两下后就熄灭了。
  庭院里霎时又黯淡了下去,只剩下寥寥数点火光还在闪烁。五六个身手敏捷的捕快却已奔到了身边,掌中的水火棍发出呼呼的风响,齐刷刷的沿着腿骨扫来!
  这正是捕快拿人最常用的方法,只要敲裂了一个人的膝盖,那么他就算跑的比兔子还快,都逃不出天罗地网了。
  只可惜这次他们要捉的人并不是兔子!即使是真正的兔子,速度也不会有他这么快!
  呼的一声,捕快们只觉眼前一花,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就消失了。等他们回过神来,对方竟然已经掠到了数丈开外!
  剩下的捕快忙一拥而上,各自舞动水火棍拦截。但任东杰的身法快的不可思议,在夜色的掩护下东奔西窜、跃高伏低,根本无人能欺到他身周三尺之内。
  眼看他就要逸出包围,蓦地,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,嗓音洪亮而浑厚,盖住了现场所有的响声。
  任东杰右臂一振,残余的碎瓷片疾如流星般射出,将最后几支火把打灭。百忙中回头一看,对面的高墙上站着三个高矮不同的人影,全都是六扇门的公人打扮。
  「大胆贼子,还敢负隅顽抗!」暴喝声中,分立左右的两条汉子一齐纵身扑来,在半空中不约而同的亮出了兵刃,一柄是沉甸甸的狼牙棒,一支却是金灿灿的神龙鞭!棒势沉重,鞭走轻灵,一上一下的袭向任东杰的要害。
  这两个人的武功,明显比那些捕快高出了好几倍,已经达到了江湖好手的境界。
  可是在任东杰眼里,这样的招数还不能对他造成怎样的威胁。
  事实上,他关注的并不是这两个动手的家伙,而是那个一直伫立在墙头的玄衣人。
  夜风呼啸着吹来,玄衣人顶戴竹笠,瘦削而高挺的身形凝立不动,给人一种凛然清冷的感觉。面貌被竹笠遮住大半,两只眼睛里射出冷电似的光芒,凌厉的打量着任东杰。
  这时庭院里已再没有火把,四周的环境相当的昏暗,只能借助月光来分辨彼此的招数。
  二十多个捕快虽然已围了上来,可是功夫低微的他们又哪里帮的上忙呢?反而缚手缚脚的添了不少乱子。
  眼见众人擒不下强敌,玄衣人跺了跺脚,忽然反手一挥,就有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倏地亮起,映照出了她目中的怒色!
  弧形刀!
  任东杰心中一凛,知道能将这种刀运用自如的人,绝对是个武林中罕见的高手!因为弧度越弯的刀,练起来就越是困难!
  而这把刀的弧度,弯的就像是此刻天边悬挂的那一轮残月!刀光挥出来的时候,角度也是圆弧形的,招式令人眼花缭乱,根本无法判断它会劈向什么地方。
  只在一刹那间,任东杰骤然压力倍增,竟是几乎透不过气来。这个人的刀法又快又准,每一招都干脆俐落,完全没有拖泥带水的破绽!
  他暗暗叫苦,可又不想当真施展重手对付这些吃公门饭的人,只好避其锋芒且战且退。幸好对方似乎也有意将他生擒活捉,刀锋下还算留了三分余地,只专对他的四肢下手!
  「呔!贼子速速投降,还能饶你一命!否则就不客气了!」洪亮的喝声又起,也不知是那两个汉子中的谁发出的。这句话说完,弧形刀又已劈出了十一招!
  好快的刀!好狠的刀!
  任东杰接一招,退一步,不到片刻就已退到了庭院的死角里。他的形势尽管越来越不妙,心里头却反而松了一口气。
  ——桃花夫人终于趁着场上的混乱,成功的从书房里溜出来了。而且她施展轻功掠出院子的时候,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发觉!
  「总算没有白费功夫!」任东杰如释重负,顿时精神大振,挥手在密不透风的刀招下展开反击!这一来颓势马上逆转,双方竟然成了平分秋色的局面。
  再拆了数招,任东杰突然一声清啸,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,倏地在那两个汉子的肘关节处一切!两人只觉右臂全麻,兵刃已被夺了过去!
  与此同时,玄衣人的刀尖也刺到了任东杰的肋下,将他的衣裳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!这一刀只要再向前送上三分,就会在他身上多添一处永久的疤痕!
  任东杰全然不惧,长笑声中,右手将狼牙棒舞成了一团旋风,当者披靡,转眼间已有七八根水火棍被硬生生砸断!
  捕快们纷纷惊呼退避,原本合拢的包围圈立刻撕开了一个窟窿!
  「失陪了!」他逼着假嗓子怪声怪气的喊了一句,随手掷出狼牙棒,身形动如脱兔般掠了出去,冲到对面的高墙下足尖一点,人已轻飘飘的跃到了半空中。
 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清叱,脑后风声飒然,圆弧般的刀光居然如影随形的追到,毫不留情的斩向他的肩背!原来这玄衣人不仅刀法精湛,轻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明!
  任东杰这才真的大吃一惊,危急中不及多想,掌中的神龙鞭迅疾无伦的挥出,准确的迎向劈来的刀锋!
  「当」的一响,玄衣人掌中的弧形刀霎时被震脱手,而神龙鞭也在同一刹那断为两截!
  半截鞭梢余势未衰,恰好掠过玄衣人的脑际,把竹笠击的远远飞了开去。一头缎子般乌黑光亮的秀发刷的洒落下来,就像是天地间突然倾泄下的瀑布!
  这个差一点要了自己命的玄衣捕头,竟然是个长发已达腰际、身段匀称的年轻少女!
  任东杰只看的目瞪口呆,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!这已经是他在短短的片刻间,第三次吃惊了,程度一次比一次厉害!
  黯淡的月光下,这少女的面容无法看的清楚,只能瞥见她有一双非常闪亮有神的大眼睛,亮的就像是天边最耀眼的两颗明星!
  不过此刻,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满含着愤怒,狠狠的瞪着任东杰,陡然间又发出一声怒叱,整个娇躯疾扑了过来,就像是一头动作敏捷的雌豹!
  任东杰回过神来,连忙闪身躲避。但少女却不肯放过他,在空中柳腰一折,双腿鸳鸯连环的踢出,瞬息之间已接连踢出了八下!
  这八招全都是对准胸腹要害踢出的,两条腿笔直而修长的曲线也因此完全展露!
  即使是阅女无数的任东杰,都很少见过这么结实,这么匀称,这么迷人的一双长腿!
  他甚至不用看都可以感受到,这两条大腿上的肌肉,正在轻轻的颤动,那绝对是一种充满青春气息的、健康而又活力十足的颤动。
  如果能被这样一双结实有劲的美腿,用力夹住自己的腰部,那种感觉不知会是怎样的刺激?怎样的销魂?
  这样的想法,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,都会自然而然的产生。可惜的是,这双腿目前带给任东杰的却绝不是刺激,更不是销魂,而是随时都能致人死命的危机!
  屁股上突然传来两下剧痛,他还没有尝过被这双腿勾住腰部的滋味,就先在臀部上重重的挨了两脚,痛的他差点叫出声来。
  好在任东杰交手的经验极其丰富,忍痛提气,藉着这股劲道全力纵起,身形猛地拔起了四丈高,一阵风般飘过了高墙。
  「这两腿我记下了!后会有期!」他的大笑声远远的传来,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  玄衣少女落下地来,伸手抄起弧形刀,恨恨的跺着脚,好半晌才从齿间挤出声音来,一字字道:「走着瞧,我一定会捉到你的!任何一个犯下罪行的人,都逃不脱我的手心!」
  月色更加的昏暗了,可是她掌中的刀锋却在闪耀着夺目的银光,映照着她点漆般乌黑的双眸,那里面满是坚定的神色和强大的决心,仿佛自信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。
  正午,红日高悬。温暖的日头,洒遍了这座古城的每一个角落。
  繁华的城市,迎来了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刻。大大小小的酒楼、店铺和茶馆都已忙的不亦乐乎,点头哈腰的伙计们跑前跑后,热情的招呼着前来光顾的客人。
  长街上挤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,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。
  长街的彼端,就是城里最有名的「怡春院」。只要是在这个城市住过几天的人,或许会不知道本城的父母官是谁,但绝不会不知道「怡春院」!
  每个人都晓得,怡春院里的姑娘,个个都是花容月貌、体态风流的美娇娘。无论你想要什么类型的女人,只要你提得出要求,那里面就可以找到相应的「货色」供给。
  当然,只提出要求是不行的,想要享受到这些千姿百态的美人儿,你还必须有大把大把的银子,能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撒到她们身上。
  这里面的「货源」是如此充足,几乎每隔几个月,就会完全更换一批新血。
  而每一次新来的姑娘,都还是那样的漂亮、那样的讨人欢心。
  谁也不知道这么多甘于出卖肉体的姑娘,怡春院是从哪里源源不断的寻获的。
  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这个问题,反正只要能寻欢作乐,交易的双方皆大欢喜就行了。
  这样一个「美好」的地方,自然是城里所有男人梦想中的天堂。这些年来他们已经相信,只要手里有银子,没有哪个姑娘是到不了手的。
  可是这种天真的妄想,最近却偏偏被人击的粉碎!
  被一个令全城所有男人垂涎三尺、所有老婆火冒三丈,明明是青楼里的头号花旦,却偏偏不肯宽衣解带的美女击的粉碎!
  这个美女就是玉玲珑!
  「我虽然堕入风尘,可是却绝不卖身!」这是玉玲珑来到怡春院的第一天,就郑重其事发表的声明。
  「不卖身你卖什么?莫非是来卖艺?」有人这样问。
  「抱歉得很,小女子不管是琴瑟琵琶,还是歌舞书画,什么技艺都不会。」
  「那么祢是来陪酒的?」
  「酒我虽然会喝,可若不是我看的顺眼的男人,我连一口都不会陪。」
  「那祢笑一笑总可吧?难道连卖笑都不会?」问的人依然不死心。
  「笑我当然会。可这也是不卖的,如果你能让我欣赏你,别说对你笑一笑,就算把我整个人白送给你都没关系。」
  问的人只能苦笑,他实在不懂,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挑剔的风尘女子?她什么都不肯卖,到底凭什么在青楼里生存?
  其实答案很简单。她凭的就是一样——就是男人那种天生贱骨头,越不容易到手,就越觉得心痒难熬的毛病!
  有这种毛病的男人还真不少!  现在「怡春院」的大堂上,就正端然坐着十五六个客人。他们大都衣冠楚楚、气派不凡,有白净面皮的儒雅书生,有相貌堂堂的魁伟大汉,有圆腰凸肚的富商乡绅,也有神气活现的纨裤子弟。
  这些人的身份迥然不同,年龄也相差甚大,可是来到这里的目的却是相同的,那就是在这大堂里等待玉玲珑的召见。
  他们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时辰,很多人的脸上都已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,剩下的少数人虽然故作从容,可是眼睛里也都时不时的掠过一抹焦急之色。
  尽管每个人都是一肚子的火,但谁也没有发作,更没有人拂袖而去,反而全都纹丝不动坐在椅子上,好像无论等待多久都在所不惜。
  玉玲珑的架子,本就是众所周知的奇大无比,就算要你把屁股都坐烂,你也只有乖乖接受的份。
  每天都有客人排成长对,希望能有机会接近她。可是最后能得到美人垂青,有幸被她召见的客人,却只是其中寥寥几个幸运儿。
  然而即使是这些幸运儿,见面之后也不过是说说话、谈谈心而已,顶多陪伴半个时辰,就会被婉言送客,谁也没有例外过。
  每个人都清楚,想要一亲芳泽,将这梦寐以求的美色得到手,关键就看能否把握住这短短半个时辰的良机。遗憾的是迄今为止,只听说客人们出尽了法宝,或软磨、或硬泡、或死缠、或烂打,却从未听说哪个人成功过。
  奇怪的是,大家的热情非但未曾减退,反倒越发的百倍高涨起来。许多「老主顾」都一而再,再而三的尝试,希望能凭痴情来打动芳心。
  但是这种尝试的代价,却是相当巨大的。每一次想见玉玲珑,都要准备一份礼物作见面礼。虽然「怡春院」的老鸨和玉玲珑本人,都未规定礼物的价值几何,但出于讨好美人的心理,顾客们的出手都是极其大方的,一个比一个的卓阔奢侈。
  每次看到顾客们捧着大小不同、形态各异的包裹进来,老鸨的眼里都会笑开了花,满脸的肥肉都在快乐的抖动。她知道那里面盛装的,几乎都是价值不菲的昂贵之物,扣除必须上交和分摊的部份,剩下的就落入了自己的腰包。
  尤其是今天来的这些客人,带的包裹似乎都格外的厚、格外的沉,这更令她喜笑颜开的连嘴都合不拢,皱纹上精心洒抹的花粉都快掉光了。
  不过当她的眼光打量过所有人后,面色却突然一沉。大堂的角落处坐着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,两手居然空空如也的没带任何东西!
  「他是吃错了药,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?」老鸨压低了嗓音,不屑的道,「他若以为自己长的一表人材,玉儿就会因此而被他吸引,那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哩!」
  她这话是向身边站着的一个随从说的。这人身穿粗布衣裳,一副打手模样的装束,腰间斜斜的插着支短棒。面貌虽不惊人,双目中却闪烁着湛然精光。
  他闭着嘴没有说话,仿佛什么也没听见,两眼则全神贯注的盯着不远处的屋宇,那里正是玉玲珑会客的香阁。
  如果有人妄图不轨,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,只要玉玲珑轻呼一声,他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,一棒敲碎那个登徒子的头颅!
  数月以来,玉玲珑只呼叫过五次!于是有五个倒霉的天灵盖碎在了他的棒下,这五个人的武功都不弱,其中甚至包括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,蜀中唐门的暗器名家。
  现在已没有人敢再起意动粗,可是他——怡春院最厉害的打手「不倒门神」崔护花,却依然忠心耿耿的尽着自己的职责,时刻也没有放松过警惕之心。
  老鸨还在唠叨,喋喋不休的道:「玉儿什么俊男好汉没见过,早就明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,只有银子才最实在。话又说回来,那家伙空着手,不会是来搅场子的吧?」
  崔护花沉默了很久才开了口,一字字道:「他不是!」
  老鸨立刻松了口气,她对崔护花的判断一向十分信赖,正如她信赖自己经营妓院的头脑——不是她想出了这个招徕顾客的新点子,那些已经快吃腻了山珍海味的馋猫们,又怎么会如此趋之若骛,争先恐后的把昂贵礼品送到怡春院来呢?
  她相信,既然崔护花说这个年轻人不是来搅场子的,那么他就一定不是。这一点绝不会错的,尽管他看上去确实有些可疑。  任东杰当然不是来搅场子的。他也和大家一样在等,等待玉玲珑召见的机会。
  只不过,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,老老实实、正襟危坐的等待,个个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,仿佛对怡春院里的庸姿俗色毫不动心。
  才几个时辰不见,任东杰就像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,再也看不见昨夜的那种潦倒窘迫了。现在他已经刮干净了胡渣子,身上穿的是五十两一件的名贵袍子,脚下踏的是粉底官靴,头发梳的油黑发亮,看上去简直是一个标准的花花大少。
  他一个人坐在屋角,面前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,一壶香醇的美酒,身旁居然还伴着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,正在和他放肆的打情骂俏。
  大堂里的客人们都皱着眉,不时投来厌恶的眼光,可是他们却完全不在乎,旁若无人的闹得更起劲了。
  「公子爷,咱们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不好?」左边坐着的那个满头珠翠的小姑娘开了口,红着嫩脸轻声道,「这里的人太多了,无论做什么都不方便。」
  「不好!」任东杰一口回绝了,正儿八经的道,「如果我走了,等一下谁来陪伴那位玉小姐呢?她若知道错过了我这么精彩的男人,一定会伤心欲绝的。」
  坐在他右边的则是个身材相当丰腴,看上去颇有风韵的美妇,满脸都堆着职业性的笑容。
  她伸出一双指甲上涂满了鲜红花汁的纤手,剥了颗葡萄递到任东杰的嘴边,抛着媚眼讨好的道:「是极是极,像公子这样丰神俊朗、玉树临风的人物,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哩,等一会儿肯定能独占花魁啦!」
  任东杰大笑,就在她掌心里吃掉了葡萄,顺手在她身上最娇嫩、最诱人、也最像葡萄的地方拧了一把,踌躇满志的道:「那当然。玉小姐不选择我还能选择谁呢?老实说,这里除了我之外,简直看不出谁还有实力赢得她的芳心!」
  这句话说的也不是很大声,可是别人想不听到都很难。听到了以后,想要对这种荒谬自大的言论视若无睹也很难。
  突听一个声音冷冷道:「这位朋友怕是第一次来吧?说出这样胡吹大气的昏话,也不怕笑歪了诸位的嘴巴?」
  任东杰循声望去。出声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,锦衣华带,面貌还算英俊,可惜却带着点酒色不足的苍白,神色间更是有种显而易见的骄横。
  周围的客人纷纷随声附和。
  其中一个形容猥琐的瘦长汉子眯着眼,半带挖苦的道:「就是!连我们谢大将军的世子,江湖上有名的「玉面剑客」谢坚,都还没有俘获美人的身心,谁还敢打包票说自己绝对有希望呢?」
  谢坚转头瞪着这汉子,冷笑道:「彭兄何必妄自菲薄?看你这次带来的包裹如此厚实,想必又搜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,想要在玉小姐面前好好炫耀一番吧?」
  「说到奇珍异宝,只怕大多数都被谢世子的将军府征集去了吧?哪里轮的到小可献丑呢?」姓彭的汉子呵呵一笑,语气却有些苦涩的道,「不过就算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,玉小姐也未必看的上眼哩。」
  「可不是吗?」坐在东首的一个斯文书生长叹一声,喟然道,「这次小生已经把传家之宝都带来了,若是再次失望而归,从此就要成为人财两空的穷光蛋了。」
  任东杰听到这里,不由怔了一怔,自言自语道:「这位玉小姐的眼光,倒真是人间少见的挑剔啊,看来她本人也绝非凡品……」
  丰腴的美妇望着他,目中似乎泛起了一点醋意,压低嗓音道,「公子爷莫非不知道吗?玉小姐不单眼光挑剔,架子也不小呢。」
  「祢放心。有架子的女人,我已经见得多了。」任东杰啜着酒,满不在乎的道,「再说,我就不信她的架子真能大到哪里去,难道还能比祢的……都大吗?」
  中间那两个字他说的很含糊,可是丰腴的美妇却听清楚了,整个人都吃吃笑倒在了他的怀中。
  就在这时,大堂里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,许多人都忍不住长身站起,一双双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芒,嘴里喃喃的念叨:「来了,玉小姐总算来见客了!」
  任东杰也不禁动容,举目望去,只见大堂的另一头打开了两扇小门,密如细雨的珠帘垂了下来,无情的遮挡住了视线,只能隐约见到一个曼妙的身影坐在帘后。除此之外,却什么都看不清了。
  他好奇心起,更想看看这个艳名远播的玉玲珑了。吕温侯临死前要暗示的凶手,到底是不是她呢?
  只听一个清越而动听的声音,自珠帘后袅袅传来:「小女子贪睡,累各位久候了,真是抱歉之至。」
  她虽然说的是「抱歉」,可是她的语气之中,却明显连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。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,也带着与生俱来的淡漠,使人感到遥远的不可捉摸。
  众人自然都不会和她计较,连声说就算再多等几个时辰也无所谓。
  帘后之人默然无语的听着,直到他们的客套巴结之辞都说完了,才淡淡道:「小女子今天俗事缠身,没有太多的余暇,因此只能和你们当中的一位客人相见。」
  大家一听都暗叫不妙。谢坚抢着走出几步,朝着珠帘的方向躬身一揖,恭声道:「玉小姐明鉴,在下谢坚,自上个月有幸和小姐对坐攀谈之后,一直不能忘怀于小姐的风采仪容,今次有幸得到吴道子名画一幅,希望能将之亲手相赠,并再次聆听小姐的绝妙品评。」
  帘后之人轻轻一笑,柔声道:「吴道子的真迹寻觅不易,真是难为谢世子了,小女子由衷感激。」
  听她话中的意思,显然是颇为动心,似乎就要指定谢坚相陪了。
  那姓彭的汉子着急起来,忙推开众人晃身上前,口中叫嚷道:「玉小姐且慢决定!小可花费数万黄金,倾尽所有才买到了这株「翡翠珊瑚树」!特意不远千里的带来,还请玉小姐万勿推辞。」
  帘后之人「啊」的一声,讶然道:「可是「珠光宝气阁」的巧手王师父,晚年亲自雕刻的那株珊瑚树吗?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!彭官人当真舍得相送吗?」
  姓彭的汉子见引起了她的关注,心中得意之极,大方的挥着手道:「红粉赠烈士,宝物赠佳人。也只有玉小姐这样出众的美人,才配的上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。」
 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,把两句古语说的颠三倒四。
  帘后之人「扑哧」娇笑,似乎又有些心喜,沉吟道:「唔,这株珊瑚树的确是相当难得……」
  话犹未了,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突然跳了出来,瞪起两只环眼大声道:「「翡翠珊瑚树」算什么?在下献上「血玉凤凰」一对,还望玉小姐笑纳。」
  此言一出,众人尽皆骇然。
  谢坚脸上变色,戟指喝道:「这「血玉凤凰」是波斯国献给我朝的供品,两个月前为强贼劫去,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?」
  大汉仰天狂笑,傲然道:「老子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祁连山大盗狄龙是也!这「血玉凤凰」正是我率人劫走的,只为博得美人一笑,你又能拿我怎样?」
  谢坚双眉倒竖,厉声道:「好,好!想不到祁连山群盗的二头目如此大胆,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踏进城来。你赠送这样的礼品,是不是想把罪责转嫁给玉小姐呢?」
  大汉伸掌在胸膛上一拍,慨然道:「只要玉小姐肯收下这份薄礼,所有的罪责都由在下一力承担。就算现在把我捉去凌迟处死,在下也无怨无悔。」
  帘后之人轻叹一声,幽幽的道:「狄头目慷慨豪迈,对我真是太好了。这份深情厚意,小女子该如何报答呢?」
  听她的语气,对这杀人越货的强贼不无好感,甚至还有些感动。
  谢坚又嫉妒又恼火,噌的一声拔出长剑指向狄龙,咬牙道:「亮你的兵刃!我今日若不能将你擒下,誓不为人!」
  狄龙拉开长袍,取出两柄黑黝黝的八角铜锤,双锤互击,发出「砰」的巨响,嘶笑道:「行啊!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免得你小觑了天下英雄。」
  两人正要出招,突然眼前人影晃动,一直站在外面的崔护花倏地掠了进来,沉着脸冷冷道:「二位若要打架,就请出去放对,玉小姐这里可是清净之地,不容任何人骚扰。」
  谢坚面露狠色,一抖手中的长剑,大声道:「出去就出去!姓狄的,你敢跟着来吗?」
  狄龙应声道:「有何不敢?」大踏步就要当先走出大堂。
  眼看一场惨烈厮杀就要上演,帘后之人却既不劝止,也不挽留,只是平声静气的道:「对不住啦。两位要真刀实枪的交手,就只好到外面去分个高下。不过带来的东西却可以寄放于此,否则一不小心有个磕碰就糟了。」
  别人为了她争风吃醋,拼死拼活,可是她竟然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安危,挂念的只是他们带来的礼品。这女人是心肠太硬,还是思想太现实?
  任东杰心中一寒,目送着狄龙和谢坚远去的背影,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  他本不想出声的,但帘后之人却偏偏找上了他:「那位公子为何长叹?是在为狄头目和谢世子担心吗?」
  任东杰摇头道:「不是。在下只是在为自己发愁罢了。」
  「哦?」帘后之人好奇的道,「却不知公子在发愁什么?可以告诉小女子吗?」
  任东杰又叹了口气,苦笑道:「人人都准备了贵重礼物,在下却是空手而来的,怎么能不发愁呢?」
  帘后之人仿佛怔住了,好半晌才开了口: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。上门都是客,有没有准备礼品,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。」
  任东杰盯着珠帘子,讥诮的道:「真的是无足轻重吗?」
  「当然是啦,公子把我当成什么了?」轻柔的声音从帘后传来,居然略略带上了娇嗔:「你以为我是那种只认钱财、贪图富贵的势利女子吗?」
  任东杰笑了:「玉小姐当然不是,但在下寒酸至此,心里总是有些不安。」
  说到这里,他突然一拍大腿,叫道:「有了,我有一样东西,玉小姐说不定会喜欢的,就送给祢作为礼物好了。」
  帘后之人道:「是什么?」
  任东杰笑而不答,伸手到怀里摸了一阵,取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。
  旁边的客人都哄笑起来。不管他们哪个人带的礼品,价值都远不止五百两银子。而且直接奉送银票作礼物,也未免太俗气了。
  帘后之人似乎也很失望,正要转移视线。但任东杰却忽地拿起筷子蘸了点酱油,在银票的背面龙飞凤舞地划了几个字。
  「银票本身是拿不出手的。」他微笑着道,「但是这上面写的几个字,玉小姐也许会有兴趣收下来。」
  帘后之人又有些好奇了:「公子写的究竟是什么?」
  任东杰不动声色的道:「祢若想知道,为什么不接过去看一看呢?」
  他一步步的走到了小门边,把银票递到珠帘附近。看他那信心满满的样子,仿佛拿的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,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。
  帘后之人犹豫了很久,终于轻盈的飘了过来,拨开珠帘探出了一只纤纤玉手。
  手很白皙,肤色晶莹如雪,葱指修长而秀气,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,完全不像一般的风尘女子那样,在指甲上涂满了猩红的丹蔻。
  这是一只很美丽的手,而且一看就知道,这只手的主人必然与众不同。
  任东杰不禁怦然心动,真想握住这只玉手亲上一亲,但他却不得不强忍了下来,很君子的把银票轻轻放到掌心上,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柔美的背影飘回座位。
  这一瞬间,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。这是一次大胆而直接的试探,要搞清楚玉玲珑昨夜是否去过案发现场,就只有冒上这样的风险,才有可能侥幸成功。
  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?如果是的话,会不会因此露出狐狸尾巴?任东杰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……
  突然,帘后响起了极轻的一声惊呼,接着又是「匡当」一响,有茶杯在地上跌的粉碎!
  任东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下对了。
  果然,不到片刻,动听的声音就缓缓响起,传进了大堂里每一个人的耳朵!
  「这位公子,请到小女子的闺房稍候。待小女子沐浴熏香过后,就会亲身前去相陪。不到之处,还请公子见谅。」
  大堂里一片哗然。谁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,竟真的能得到玉玲珑的青睐。而且她说话的口气,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婉转,就像是面对一个身份极尊贵的客人。
  任东杰不禁飘飘然,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。被人像狗一样追逐了十多天,到这一刻才算真正的把所有的窝囊一扫而光!
  崔护花无声的掠到他身前,漠无表情的道:「公子请随我来。」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而去。
  任东杰忙跟上他的脚步,在几十道妒忌目光的注视下,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大堂。
  ——玉玲珑!马上就可以见到玉玲珑了!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?是口蜜腹剑的杀人凶手,还是美色无双的迷人尤物?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!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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